《想一边边下小说一边交友吗?最大的免费TXT小说下载阅读器、TXT小说下载社区:http://www.mozhua.net/,欢迎您的加入》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1 1、大王饶命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绿柏寒烟罢歌舞,烟花三月下陵州。   一路由青城山而来,走了两天的山道,终于来到了较开阔的地带。此地离陵州尚有三十余里,一条宽阔的官道由此经过,在陵州城外驿站打了个转,通向下一座城池。   顾楼兰的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此地离城不远,天色尚早,她并不急着赶路。赶车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黑衣,样式简单却用料不菲。而用来拉车的马通身赤红,神骏非常,竟也是难得的骏马。此刻这一人一马,均是神态轻松,游刃有余,仿佛将这赶路当作了游山玩水。   年轻人手中握着马鞭,鞭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脚踏,两眼微闭,脑袋轻点,竟似快要睡着了。忽地赤马长嘶一声,将年轻人惊醒,他摇头苦笑:“你这畜生,自己拉车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让人睡觉,真不知道小姐怎么惯的你。”   赤马嘶叫一声,似是十分得意。   年轻人眯着眼睛向前方看了一阵,转头道:“小姐,陵州快到了,咱们是否要进城歇一宿再赶路?”   但听得车中悠悠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轻柔宛转,真个如春风拂面、柳丝缠足,仿佛将这一片苍茫古道都吹得绿了。   “这陵州,是谁在做刺史?”   “是赵龙城。”   车里轻轻“嗯”了一声:“赵龙城,我记得他是里龙牙的小尉啊,怎地到这样的小地方做了刺史?”   年轻人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当今蜀王自去了封地,便一刻也不得安宁,成日里斗鸡走狗、打架玩乐,好好的益州大都督府不住,非要跑到这小地方窝着。连带那赵龙城也被今上一怒之下,由益州都督府长史贬为了陵州刺史。”   “蜀王?”车中人反复咀嚼着这两字,似乎有些惊讶:“你所说的是今上的第四子蜀王?没有弄错么?”   “蜀王殿下胡作非为的名声早已是天下皆知,历年来益州长史弹劾他的折子都能装满一马车。今上还曾因此痛斥过蜀王,说他不可救药,并勒令他待在封地,没有诏令,不得回京。”   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年轻人有些诧异地转了转眼珠子,没有再说话。   片刻,车中人轻声道:“走吧,进陵州城看看。”   马车沿着官道而行,很快来到了城外三十里处的驿站,站前驿旗飘扬,有几匹马正在低头吃草,却一个人也没有见着,四周除了马车行来的蹄声,再无半点声响。   年轻人警觉地直起身子,沉声道:“小姐小心,这里太静了,恐怕有埋伏。”   顾楼兰轻笑一声:“青弛,你就是太敏感了,这青天白日的,谁会埋伏我——”   话未说完,四周突然一声炮响,四周涌出了许多手持利器的人来,个个破衣破帽破鞋,配合着貌似狰狞的表情,不但不显可怕,反而有些可笑。   年轻人愕然道:“小姐,咱们好象遇上了……传说中的山贼?”   只见山贼中间大摇大摆地走出个青衣少年来,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黑发乱糟糟地扎着,那张俊俏得有些过分的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属于一个山贼所有,左眼罩着的黑色眼罩和右脸上横着的粗大疤痕更是凭空为他的扮相增添了几分滑稽。   “打劫了打劫了,”少年懒洋洋地道:“钱、衣服、马车、女人,统统留下来,其他的滚蛋。”   “看来,还真被你说中了,”顾楼兰姿态优雅地掀开车帘,慢慢下了马车:“我们真遇上了埋伏。”   见到顾楼兰的脸,众山贼齐齐吹了声口哨,少年更是眼睛大亮,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   “好漂亮的小美人啊,跟少爷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如何?”少年笑嘻嘻地,左手习惯性地拍打着腰间的佩刀。   顾楼兰如沐春风地一笑,直把一众大汉都笑得软了腿:“这位大王,您要掳小女子做压寨夫人,那自是小女子的福分。只不过……”她眉微微一蹙,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忧郁之色来。   少年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顾楼兰眼中带着笑意,口气却是幽幽的:“只不过大王看起来年不过十二,只怕……只怕不行吧?”   少年顿时气急败坏:“谁说本……本少爷只有十二?本少年今年已经十五了!”   “原来大王已经十五了,那小女子就放心了。”顾楼兰展颜一笑,忽又转喜为忧:“可是……还是不行啊。”   “又怎么了?”   “小女子好歹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了?”顾楼兰幽怨的目光直盯着少年:“小女子……甚至连大王姓谁名甚都不知道呢。”   “这有什么,本少爷名叫——”少年猛地醒悟过来,定了定神:“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跟了本少爷回去,本少爷是决计不会亏待你的,小美人。”   年轻人在一旁看得暗暗好笑,心道这少年分明不是做山贼的料,身旁的大汉看起来也极不专业,偏偏要在这里扮山贼劫财劫色。也算他倒霉,遇上了顾楼兰这么一位主儿,只怕这会儿被卖了还要帮她数钱来着。这不,三言两语下来,少年就已经被顾楼兰牵着鼻子走了,差点连身份名字都说了出来。   “跟大王回去,也不是不可以,”顾楼兰顿了顿:“只不过……”   “还只不过?”少年看起来快要晕倒了:“喂,小美人,你再不从了少爷,少爷可要动手抢人了啊。到时候非但你要做压寨夫人,你身后这匹马也要做少爷的坐骑,就是你旁边的那小子,少爷也要绑他回去赐给寨子里的姑娘们。”   顾楼兰莞尔一笑:“大王好大的胃口,竟连我这赶马的小哥也不放过呢。”   少年得意洋洋:“这就叫做物尽其用嘛。”   顾楼兰眼波流转,看起来极是动人:“大王既是要抢人,为何不自己过来呢?”   被她这么水灵灵地瞧上一眼,少年立时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她走了过去。   顾楼兰笑容不变,双手微张,似乎准备迎接少年的到来。   “少爷,小心啊!”身后忽然有人高声提醒道。   可惜,已然迟了一步。   顾楼兰身子一歪,倒入了少年怀中,左手修长的玉指迅速拂上了他胸前几处要穴,同时右手落下,握住了刀柄,将他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寒光一闪,刀锋已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少爷!”反应过来的山贼们齐声惊呼。   “好刀!”顾楼兰被刀光晃得眯起了眼。   这刀可不是寻常的刀,据说前朝乱世之时,曾经有枭雄想用一整座城池换这口宝刀,刀的主人却怎样也不答应。这事虽然只是传说,但已足以说明此刀的珍贵。   拥有这样宝刀的人,会穷到出来打劫么?   顾楼兰微微一笑:“大王,小女子身单力短,怕是握不住这刀呢。”   少年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你想怎样?若是伤了我,我可要你追悔莫及!”   “小女子好怕呀,大王,小女子快要拿不住这刀了。”说着手上一颤,宝刀便向下滑去,刀锋朝下,正对着少年的双脚。   少年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好半天,却没有感到疼痛,定睛一看,却是顾楼兰提起脚尖,恰恰勾住了刀柄,宝刀在她脚尖上晃啊晃的,少年的眼珠子也跟着飘来飘去。   “大王,您还想抢小女子回去么?”顾楼兰楚楚可怜地道:“小女子蒲柳之姿,大王可千万莫要嫌弃啊。”   少年此时才明白,眼前这小美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他这一来,竟是捅到了马蜂窝里,惹上了个惹不起的人。   “想是想的,”少年硬着头皮道:“不过本少爷看小美人一路行来,似乎是要赶着到下一座城去。本少爷生性善良,怎好耽误小美人你的正事。今日本少爷便大发慈悲,放你们过去罢。”   顾楼兰嫣然一笑,收回了刀:“那就多谢大王了。只是大王您的这些兄弟围着小女子,小女子好生害怕,没有胆子赶路了呢。”   “你们,退开,都给本少爷退开!”少年动弹不得,只好背对着山贼们高声下令。   山贼们神色惶急,却都依言让出了路。   年轻人早已站在了马车旁,顾楼兰施施然走向他,众目睽睽之下,被年轻人扶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年轻人吆喝一声,也不挥鞭,赤马便自动走了起来。众山贼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喂,小美人,本少爷的穴道——”耳听得马蹄声越去越远,少年急得大叫。   嗖!   话音刚落,远处飞来一块碎石撞在他的腰上,一股大力传来,令他一头栽倒地上。   “少爷!”   “少爷,您没事吧?!”方才出声提醒过少年的大汉立刻扑了上来,要将少年扶起。   少年拂开了大汉的手,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穴道已然解了。   “少爷,您的伤……”少年额头撞到了地面,被沙石划得鲜血淋漓。   少年一把抓下眼罩和贴上去的伤疤,怒道:“伤什么伤!可恶,那个臭女人,本少爷还从未受过这般侮辱!”   大汉忙道:“少爷,他们还未走远,要不要……”   “要什么要,你们几个加起来也顶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尽会出馊主意,关键时候,一点用处也没有!”少年悻悻地走向一旁静静吃草的马匹,立时有几个大汉跟了过去,为他牵了马:“走了,回城!”利落地上马,狠狠一挥马鞭,几人绝尘而去。   大汉面带苦笑,目送着几人远去,接着招呼众人道:“还发什么呆,把衣服换回来,该办事了。”说着走进驿站,换上了驿丞的官服。   一切整理妥当后,大汉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   这小霸王,第一回扮山贼玩,就吃了大亏,想来这几日都不会再来驿站闹腾,他也可以过几天安宁日子了。    2 2、刁奴当道 ...   马车慢悠悠地进了陵州城,年轻人轻轻打了个呼哨,赤马便乖乖地停了下来。他转头道:“小姐,陵州城到了,咱们要不要进客栈歇息?”   “不必了,”车中人道:“转道蜀王府。”   年轻人愕然道:“小姐,你要见蜀王?”   顾楼兰没有回答,半晌,只听她轻声道:“十年未见,也不知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哟,敢情他家小姐和这蜀王殿下还有交情,那今日自是不必留宿客栈了。   年轻人伸脚踢了踢马屁股,赤马不爽地打了个响鼻,又慢慢走了起来。   蜀王府厚重的大门近在眼前,门前两个带甲侍卫正歪靠在石狮子上闲聊。   年轻人止住了马:“小姐,蜀王府到了。”   顾楼兰掀开车帘,目光自下而上,落到了那块看似很久不曾擦洗过的牌匾上,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牌匾也不知多久没有擦过了,当真惫懒之极。”顾楼兰下了车,向那大门走去。   年轻人却因这句话楞了神。   这话……听着怎地如此腻歪呢?好象非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反而还有几分宠溺?   他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站住,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门口的侍卫见了生人,顿时来了精神。   年轻人拱手道:“这位大哥,我家小姐有事求见蜀王殿下,烦请通传。”   侍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通报五两,进门十两。”   收贿赂都能如此嚣张,这陵州究竟腐败到何等地步了啊?而且,他方才说进门十两?这王府守卫竟如此松懈,就不怕他们图谋不轨么?   年轻人看了顾楼兰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侍卫接在手中掂了掂,口气好了些:“进去吧。”   年轻人向他点了点头,两人快步越过侍卫,里边有人打开了门,放两人进去。年轻人回过头,只见那侍卫又懒洋洋地走回石狮子旁,恢复了方才的样子。   门内是一块巨大的影壁,遮住了里边的光景,绕过影壁,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院里三三两两地站了一些人,各忙各的,正对着影壁的朱门前,有两人正在说话。   两人走近了些,就见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男子在向一个内侍服的男子作揖。   “李总管,本官确实是有要事要求见殿下,还请总管通报一声。”   那李总管想必就是蜀王府的内侍总管,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咱家已经说过了,殿下出门在外,至今未归,赵大人若是等得,便等着;若是等不得,先回府中,待殿下回来了,咱家自会派人去通知你。”   那赵大人急得额上见汗:“李总管,此事,着实拖延不得,还请总管派人出去寻找殿下。”   李总管“哦”了一声,斜眼看着他:“是何等要事,赵大人不妨先说给咱家听听。”   赵大人堂堂四品官员,在这王府总管面前却只能低声下气:“李总管,是……是京里的来书……”   这李总管却似毫不放在心上,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赵大人啊,不是咱家说你。当初你做益州长史时,可没少上书弹劾殿下罢?如今惹得殿下不待见你,咱家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殿下曾交待过,若是赵大人有事要见他,就让咱家为难为难你,大凡有事,明日再说。”   赵大人面色顿时垮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还想尽力挽救:“可、可是——”   “这位大人看起来确实有急事,总管大人又何必为难于他呢,”顾楼兰悠悠开口:“看他急成这个样子,若是耽误了大事,总管大人只怕也担待不起吧。”   李总管转头看她一眼,接着轻哼一声,鼻孔朝天:“你又是何人?敢插手蜀王府的事?”   顾楼兰摆了摆手,制止了年轻人自曝家门:“我们也是来求见蜀王殿下的。”   李总管一听,神色更是嚣张:“殿下不在府中,你们方才没有听到么?回去等着,何时殿下得了空,自然会召见你们。”   顾楼兰不以为意地一笑:“我也还是那句话,总管大人将我们拦回去,若是误了大事,大人是否能担待得起?”   李总管仔细打量着她,神色狐疑:“你?能有什么大事?”   顾楼兰笑得高深莫测,年轻人会意,轻叱道:“若真有要紧的事,又岂是你一个内侍总管可以过问的?”   李总管眼中闪过怨怼之色,犹豫片刻,终于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咱家这便派人去寻殿下。”说着转身进了朱门。   赵大人抹了抹额上的汗,轻吁一口气,道:“多谢两位,若不是你们,这阉奴还不知要为难我到什么时候。”   年轻人奇道:“赵大人堂堂的四品刺史,还要看这阉人脸色不成?”   赵大人叹了口气:“这位兄台有所不知,在这陵州的一亩三分地上,除了蜀王殿下,便是这阉奴最大了。都说天子脚下的地方官最难当,谁又知道,这亲王封地的官当起来也是如此坎坷。”   年轻人道:“世闻蜀王殿下在封地玩世不恭、嚣张跋扈,看来是不假了。”   赵大人无奈道:“观其仆而知其主,自从蜀王殿下就国后,蜀地便无一日安宁。”   看他一副心力焦瘁的样子,年轻人正要附和几句,声讨这个声名狼藉的王爷,就听顾楼兰道:“蜀王殿下年纪尚幼,胡闹贪玩,也是人之常情,赵大人莫要太过苛求了。”   年轻人微怔一下,随即闭口不言。那赵大人却摇了摇头:“在下小小的刺史,哪里敢苛求蜀王。只是殿下每日总要弄得城中鸡飞狗跳,若心血来潮了,便有许多无辜百姓要遭殃。在下也希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只是这职责所在,不能不问啊。”   顾楼兰皱眉道:“殿□份尊贵,稍有动静,自是万人轰动。只是殿下小小年纪,又能做出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来?赵大人言重了。”   见自家小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为蜀王说话,年轻人不由庆幸方才没有贸然开口,惹得小姐不快。而那赵大人却没有这等眼色了。   “姑娘想是初来蜀地,对蜀王殿下并不熟悉。唉,姑娘就看着吧,今日殿下一早便出了城,想必又到哪里胡闹去了,再过一会儿,多半就会有人到州府提诉了。”   顾楼兰眉间闪过一丝不悦,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等了许久,仍不见那李总管出来,四周的人也渐渐散去,庭院里静了下来。   “这李总管怎地还不出来,莫不是在诓我们?”年轻人暗自警觉。   赵大人苦笑道:“求见殿下照例是要等的,两位习惯就好。”   呵,好大的架子,当年他家小姐随她兄长去见太子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苦等过。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门前停下来,接着听到有人请安道:“殿下,您回来了,今日可玩得痛快么?”   接着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忿忿地道:“痛是有,快就不见得!”   乍听得这声音,顾楼兰只觉得心跳突然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跳动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到了影壁后。   “殿下,您的头……”声音里带着惶恐。   “本王骑马摔了!你少问这些有的没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脚步声已绕过了影壁:“李福顺,李福顺!你滚到哪里去了,给本王出来!”   顾楼兰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呼吸,慢慢转过身来。   “李福顺,你——”声音戛然而止,喘息两声,忽地变得气急败坏:“是你这恶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楼兰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眼前那一身青衣,头上扎着绷带的人儿,不是先前在驿站遇到的“大王”还有谁?    3 3、往事如烟 ...   什么叫梦想破灭?什么叫水中月镜中花?什么叫往事不堪回首?   这十年来顾楼兰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轰然破灭,只留下一个破碎的残像供她暗自神伤。   初恋啊,这可是她心中最美好的初恋,每次梦到都会笑醒的初恋啊!   十年前,年仅六岁的她随兄长顾戎轩入宫,参加当今皇帝陛下的四十大寿。   顾戎轩正当盛年,仕途顺风顺水,官至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太傅,位仅在当今太子与一众亲王之下。   顾楼兰年幼,因此与顾戎轩坐在一起,寿宴尚未开始,她一面吃着兄长剥好的瓜果,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这承德殿。   承德殿是宫中举办国宴的所在,与举行朝会的太极殿相比,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却多了几分富丽堂皇。   顾楼兰注意到,兄长上首的三个席位中,有两个是空着的,而靠近自己的那一席坐了个亲王服饰的孩子,因为年纪太小,便由奶娘抱着,拣一些容易咀嚼的食物喂入他口中。   “那是汉王文章,陛下的第五子。”见顾楼兰好奇地打量着那孩子,顾戎轩便为她解惑。   “那,另外两个位子是谁的呢?”顾楼兰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   顾戎轩见她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宠溺地道:“那第一个位子,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而下首那一个……”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顾楼兰正要追问,就见殿门外一前一后地走进两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明黄色绣龙锦袍,头戴白玉明珠金冠,看起来丰神俊朗、气度非凡;而他身后那人约莫四五岁,一身凌乱的亲王袍服令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他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前面的少年。   见到这两人,原本热闹的承德殿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后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神色似惋惜,又似有些怜悯,但谁也没有出声。   “儿臣与四弟许久未见,话一投机,便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少年一抖下摆,向御座后的皇帝拜了下去。   他身后的孩子也跪了下来,默默地行礼。   “你二人兄弟情深,朕心甚慰,又怎会怪罪。”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摸着胡须呵呵笑道:“四郎,告诉朕,你与你皇兄谈了些什么?”   那孩子将额头压在地上,依旧没有说话。   皇帝语带不悦:“四郎,朕在问你话。”   那孩子慢慢抬起头来,周围有人忍不住“啊”了一声,接着承德殿中一片哗然。只见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赫然有一个红肿清晰的五指印,指印四周又青又白,这一巴掌,显然打得不轻。   问题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打堂堂亲王?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到了前面含笑跪着的少年身上,心中闪过一丝明悟,接着若无其事地转开。   皇帝似乎也楞住了,捋须的手僵了僵:“这……”   少年若无其事地笑道:“父皇,儿臣见四弟的脸实在太过苍白,与父皇寿宴喜气有冲,因此自作主张,为他加了些红润,父皇觉得好看么?”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对面席首的一个少年面露怒色,按着桌几就要起立,却被身旁一个少年死死按住,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少年这才重新坐回去,别过了头。   只见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那孩子脸上转了转,竟缓缓点头道:“不错,多了几分血色,好看多了。”   “多谢父皇称赞。”少年微笑着。   “好了,都入席吧,时辰差不多了。”皇帝挥了挥手。   “是,父皇。”少年拱了拱手,起身向右首第一席走去。   那孩子慢慢站起身,也向右首走了过来,在汉王身侧那席坐下。   顾楼兰自他出现起,目光便始终落在他身上。受了这样的委屈,他既不哭也不闹,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他坐下,顾楼兰侧头看过去,却发现他眼中一片空洞,呆滞地盯着几上的银箸,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那是蜀王景明,今上的第四子。”说了这一句,顾戎轩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寿宴进行到一半,大臣们开始四处敬酒闲聊,承德殿中一片欢乐之声,顾楼兰才与顾戎轩说了一句话,回头就不见了那蜀王。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借口殿里太闷热,便要出去寻找。顾戎轩不虞有它,嘱咐几句后,便让她自行到殿外吹风。   和殿中的热闹相比,殿外一片冷清,顾楼兰睁大了眼睛搜寻着,终于在远处的回廊间看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大喜之下,她正要上前,忽见蜀王身旁人影一晃,她心中一紧,便借阑干的阴影藏起了身子,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向那边看去。   “四弟当真好兴致,竟独自在这里赏月。”顾楼兰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欺负蜀王的太子。   “大皇兄。”蜀王僵硬地向太子行礼。   “兄弟之间,何必多礼。”太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蜀王没有说话。   “四弟莫非还在怪为兄?”太子道:“先前为兄下手重了些,下此定回拿捏好分寸,不再让四弟难堪。”   太过分了!顾楼兰心想,这个太子的意思岂不是在说:下次打你的时候,会打轻一点,不会再留下明显的痕迹了。   “……多谢大皇兄。”蜀王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   “不必客气,”太子笑了笑:“夜风寒冷,四弟身子向来不好,还是随为兄进去,别在这里吹风了。”说着伸手便要去拉他。   蜀王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多谢大皇兄关心,四郎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太子微笑:“四弟就这么不给为兄面子么?”   蜀王沉默。   太子忽地伸出手,卡住了蜀王的脖子,冷冷地道:“四弟好大的架子啊,莫非以为你那死去的母后还能保护你么?”手中加劲,将蜀王提了起来:“为兄这是为你好,你又何必拂了为兄的意?”   顾楼兰紧张地向前爬了几步,月光下,只见蜀王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渐渐发紫,眼珠子也慢慢凸了出来,但他却紧紧咬着嘴唇,两眼紧闭,一语不发。   眼见一条小生命便要毁在太子手中,顾楼兰再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便要出声阻止。然而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向两人扑了过去,口中操着软软的童音,小拳头用尽全力落在了太子腿上。   “放开,四哥,不要欺负,我四哥!”突然出现的孩子显然连路都还走不稳,却不顾一切地扑到太子身上,用尽全力想要解救自己的四哥。   顾楼兰认得这是坐在自己旁边的汉王,也不知他的奶娘为何如此大意,竟让他自己跑了出来。   “五……弟?!”蜀王似乎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开始挣扎起来。   太子冷哼一声,一脚踢在了汉王身上,将他踢得飞出几步,重重落在地上。   “五弟!”蜀王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慌乱。   太子将他丢过一边,大步走向汉王,伸脚踩住了那小小的身躯。   蜀王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别伤他!”   太子转头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嗜血的笑容,慢慢抬起脚,仿佛故意表演似地,又慢慢从高处落了下去。   蜀王面上露出惊恐之色,眼见这一脚即将踩中汉王,他蓦地大叫起来:“太子哥哥!”   太子微微一怔,蜀王已死死抱住了他的腿。适才面临死亡而一声不出的他竟抱着太子的腿大哭起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要!”   太子低头看着他,只见他两眼含泪,脸上的指印又青又红,看起来极是可怜。   “太子哥哥,不要、不要伤害五弟!”他呜咽着,抽噎着:“求求你了,太子哥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蜀王不断哭着,说着乞求的话,汉王晕倒在太子脚下,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伸脚将蜀王踢开,缩回脚,抖了抖下摆,没好气地道:“嘁,没意思。”转身大步离去,再也不看两人一眼。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蜀王才默默地跪在汉王身旁,将他抱了起来,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低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这样的神色触动了顾楼兰的心弦,她终于忍不住站直起身来,向两人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蜀王也没有丝毫反应,仍是维持着这一姿势。   “喂,你不要难过了。”   蜀王回过头来,见是个小女孩,不由得怔了怔,眼中的戒备与疏离却丝毫未减。   “我刚才看到太子打你了,”顾楼兰的目光落在他脖子醒目的指痕上,只觉触目惊心:“你、你没事吧?”   蜀王道:“你是谁?”   顾楼兰冲他一笑——师傅告诉过她,想要让人放下戒备,就必须要微笑:“我叫顾楼兰,你可以叫我兰兰。”   蜀王皱了皱眉,想是将她当作哪一宫的宫女了:“你走吧,若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会有麻烦的。”   顾楼兰哪里肯走:“太子不是你的哥哥么?他为什么要打你?”   蜀王面色一冷:“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   “嗯,我知道了,你没有哥哥。”顾楼兰乖巧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的脖子……还疼么?”抽出丝帕,她有些心疼地覆上蜀王的脖子。   蜀王身子一僵,眼中明显流露出抗拒之色,却没有拂开她的手。   温暖的小手隔着丝帕在他的脖子上摩挲着,蜀王只觉得颈间火辣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却见这古怪的小女孩又从袖中抽出一块丝帕,为他细细地抹起泪来。   好奇之下,他一时忘记了戒备,忍不住问道:“你身上,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丝帕?”   顾楼兰甜甜一笑:“这一块是奶娘今天帮我做的,我本想将身上的换下来,却一时忘了。”   “哦……”蜀王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你、你经常这样挨打么?”   面对这突兀的问题,蜀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爹爹呢?他若知道了,一定会保护你的。”   蜀王眼中又充满了悲伤,摇了摇头。   “嗯,你好可怜啊,都没有人关心你。”顾楼兰握紧了小拳头,下定决心似地道:“我决定了,以后我要好好地关心你,照顾你!”   蜀王目瞪口呆:“你、你为什么要关心我、照顾我?”   顾楼兰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喜欢你,我要保护你!”   “你、你喜欢我?!”蜀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们以前,好象没有见过面吧?”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你也一定要喜欢我!”小小的顾楼兰霸道地宣布。   蜀王眨了眨眼,似乎难以适应这种变化。   “……你不喜欢我吗?”顾楼兰眼圈一红,委屈地道。   蜀王心中一热,脱口道:“没有啊,我……我挺喜欢你的,至少……至少不讨厌吧。”嗯,就是这样,这个宫里除了去世的母后,从来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是第一个。所以,他应该是不讨厌她的。   顾楼兰眼睛亮亮的,小脸上满是期盼:“那我以后做你的王妃好不好?”趁热打铁这招时常被她用来对付顾戎轩,此刻使出来,自是驾轻就熟。   “啊?”蜀王看起来有些为难。   “不好么?”顾楼兰目光一黯。   “呃,做我的王妃也可以,不过父皇说过,男孩子要到十五岁才可以成亲的。”   “那就等你长大,”顾楼兰笑吟吟地道:“等你十五岁那年,我要嫁给你,做你的王妃。”   “好!”蜀王这回答应得很爽快,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他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好可爱啊……顾楼兰被那笑得弯弯的眼睛,和露出的编贝似的牙齿吸引住了,只觉得这个笑容如雨后初晴,美丽之极。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承德殿外的走廊上回荡着两个孩子稚气的约定。   那日之后不久,顾楼兰便被师傅接到了青城山修行。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这十年中,顾楼兰也曾因修行的艰苦而独自哭泣,但每每想到那个笑容,想到那个约定,顾楼兰仿佛便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初恋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美好的初恋。   顾楼兰花了十年的时间,将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初恋小情人在心中不断美化、修饰……最后终于达到了神一般的高度。   而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当她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觉得,心中的一切美梦都破碎了。   “怎么会是你?!”在青衣少年愤怒的目光下,她失声惊呼。    4 4、道高一尺 ...   就在一人伤心失望到难以言喻,一人愤怒不爽到难以自拔时,李总管终于出现了。   “啊,殿下,您回来了。”看到青衣少年,李总管忙堆上笑脸,快步跑上前。   “李福顺,这个女人为何会在这里?!”蜀王怒道。   李总管道:“殿下,这两人说有要事求见殿下,您看……”   “哦?求见?”蜀王忽然收起了怒色,贼溜溜的目光在顾楼兰身上打了个转,忽笑道:“本王现在忙得很,让他们等着。”说着利落地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顾楼兰下意识地叫住他。   “嗯?”蜀王回过头,笑嘻嘻地道:“小美人要有什么问题,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私聊也可以。”   顾楼兰稳定心神,嫣然一笑:“好啊。”   乍见这笑容,蜀王蓦地打了个寒战,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道:“还、还是算了,本王日理万机,没工夫陪你们玩。”   “殿下且慢!”赵大人忙叫住拔腿要走的蜀王。   “哦?”蜀王眉头一皱,懒洋洋地道:“赵长史,哦不,赵刺史,你又打算告本王的状了?本王今日可是规规矩矩的呐,没做什么坏事。”嗯嗯,就是这样,连扮山贼玩都失了手。   赵大人苦笑:“下官不敢。下官不久前收到了京城传书,十一月初八是皇帝陛下的五十大寿,陛下诏令所有皇子亲王在十一月初一前都要赶回京城,下官是特地赶来通知殿下的。”   “我知道了。”蜀王表情不变,已转过身去。   “等一下。”顾楼兰忍不住又唤住他。   “姑娘还有何事?”蜀王看起来心情不好,口气也就不再那么轻佻了。   “蜀王殿下,你……当真不记得我了?”顾楼兰垂死挣扎。   “记得,自然记得。”蜀王嘴角边勾起讥讽的笑容:“方才与姑娘在官道上偶遇,本王终生难忘。”   “你……我叫顾楼兰,你当真不记得了?”明眸染上了些许忧伤,她急切地道。   蜀王被她的样子弄得一怔,接着摇头道:“不记得了。”   十年来心中的幻象在步步远离,顾楼兰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走开,却无力挽回。   十年之约,原来就只有她记得而已,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快要走过那扇朱门时,蜀王忽然停了下来:“李福顺,天色已晚,你让人收拾两间客房,安置他们。”   李总管怔了怔,应道:“是,殿下。”   看来他终究不是全然无情的……   顾楼兰呆了片刻,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好啊,就算你忘了我,我也有法子让你重新想起来。   蜀王殿下,十年之约,你休想赖掉。      “顾小姐,小王贪玩胡闹,日间无意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莫要见怪。”晚膳时,蜀王出乎意料地差人将他们请了过来,此时更是亲自举杯,向她赔罪。   顾楼兰亦是盈盈笑道:“殿下客气了,小女子出手太重,不小心伤了殿下,是小女子该赔罪才是。”   蜀王面上肌肉微抽,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额上的绷带,挤出一个笑容:“既是如此,那便扯平了,咱们喝酒、喝酒。”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楼兰姿势优雅地举杯,将酒饮尽。蜀王喝了声采,笑道:“小姐果然痛快,嗯……恕小王冒昧,不知小姐哪里人氏,家世如何?”   顾楼兰迎上他的目光,款款道:“小女子是关内人氏,家兄顾戎轩,在朝为官。”   蜀王面色微变:“原来是顾太傅的妹子,难怪气质优雅、端庄大方,不愧为名门闺秀。”   顾楼兰微笑道:“殿下过奖了,小女子自六岁起便随家师在青城山修行,山野鄙人,不敢自称闺秀。”   “青城山……”蜀王脸色更是变幻不定:“如此说来,小姐与小王,倒算是邻居了。”   顾楼兰含笑不语。   “小姐来见本王,可是令兄有什么言语,要小姐转达?”蜀王咳嗽一声,小心问道。   顾楼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小女子本打算回京探望兄长,路经此地,便来拜会殿下。小女子亦有十年不曾见到家兄了。”   “原来如此……”蜀王看着手中空杯,似乎松了口气。   一旁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二人一眼,继续埋头喝酒吃菜。在他看来,自家小姐与这蜀王关系十分暧昧,看小姐的神情,决不仅仅是“认识”而已,说不定啊,还有什么爱恨纠葛在其中,他这个局外人还是不要随意参合的好。   蜀王出了一会儿神,又笑道:“小姐既是要回去探望兄长,正巧小王也要奉诏回京,不若这一路,小姐便与小王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如何?”这话说得十分微妙,以顾楼兰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谁“照应”谁。   顾楼兰嫣然一笑:“殿下如此细心……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蜀王莫名其妙心中又寒了一下,讪讪地道:“光顾着说话了,喝酒、喝酒,酒窖里还有小王珍藏的竹叶青,小王这就去取来让小姐品尝。”   “殿下太客气了。”她被一连串的殷勤砸得晕了晕。   “不客气,不客气,小姐先坐,小王去去就来。”蜀王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偏厅。   “青弛,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还在晕?   “小姐?”年轻人有所警觉。   “唔……”眼前一片朦胧,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顾楼兰晃了晃脑袋,趴了下去。   糟了!   这是昏迷前,她唯一的想法。   “小姐!”年轻人心中一紧,忙站起身来,随即感到脑袋晕沉沉的,好一阵天旋地转:“不好!这酒……酒里有……”   碰!   一个重物狠狠吻上了年轻人的脑袋,年轻人回过头,隐约看到了本该离去的蜀王得意的笑容,还有他手中粗大的木棒。他翻了个白眼,也步了顾楼兰的后尘。   蜀王丢下木棒,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得意洋洋地道:“饶你精似鬼,也要喝本王洗脚水。什么高手,在本王的‘七步逍遥散’之下,还不是要化作一滩烂泥?”   李总管在他身后谄媚地笑着:“殿下高明,这两人不识好歹,是否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蜀王轻哼一声,斜了他一眼,见他缩了缩脑袋,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伸脚踢了踢年轻人:“这个人,找人用破草席卷了,丢到城外喂狼。”   “是,殿下英明!”此举正合李总管之意,日间年轻人得罪了他,他依旧怀恨在心:“殿下,这个婆娘……”   “这个婆娘……”蜀王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忽然瞪了他一眼:“什么婆娘?这可是当朝太傅的妹子,你敢这么称呼她,不要命了?!”   李总管心中一凛,随即嘿嘿笑道:“咱家只知道,殿下要咱家做什么,咱家就做什么。旁的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少废话!”看不爽他那打不死的笑容,蜀王踢了他一脚,没好气地道:“找几个人来,把她抬到本王房里去。”   李总管一怔,随即暧昧笑道:“殿下莫非是想……”   蜀王理所当然地哼了一声:“少多事,叫你办你就去办。”   “是,殿下!”李总管挤眉弄眼,神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待他离去,蜀王转过身,在顾楼兰身旁蹲下。   “小美人啊小美人,先前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戏耍本王。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落到本王手中,若不取点利息回来,又怎对得起本王小霸王的恶名?”他伸手轻掐着着顾楼兰的面颊,似乎觉得手感不错,便又轻揉了几下。   “嘿嘿,自求多福吧,小美人。”    5 5、魔高一丈 ...   顾楼兰是被鼻尖上痒痒的感觉弄醒的。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放大过的蜀王的脸,以及脸上荡漾着的贼兮兮的笑容。   “哟,小美人,你醒啦。”蜀王缩回手,把玩着指间拈着的羽毛:“看来高手果然非同凡响,药效这么快就过了。”   顾楼兰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意失荆州,落入了这小子的魔掌之中:“你……在酒里下药?”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蜀王笑嘻嘻地道:“这‘七步逍遥散’一百两黄金一瓶,可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采花偷菜之必备,任你武功通天,只要尝到了这么一两滴,也要化作软脚虾。本王看得起你,可是将这一瓶都倒下去了。好在你喝得不多,所以很快就醒了,至于那位赶马的小哥……”他顿了顿,露出个惋惜的神色。   顾楼兰似笑非笑:“殿下倒看得起小女子。”   “看得起,当然看得起,”蜀王道:“堂堂宰相的妹子,本王还真不敢轻看。只可惜,本王生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你既是落在本王手中,嘿嘿……”无比猥琐的笑容。   顾楼兰秀眉轻扬:“哦?殿下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蜀王目光在她身上飘来飘去,还故意在胸前多停留了片刻:“你说呢?”   顾楼兰嘴角勾起,眼波流转:“小女子不知道呢。”   蜀王被她勾得心中一跳,忙咳嗽一声,假作正经道:“殴打亲王,你可知是何罪?”   “小女子才疏学浅,不知道身犯何罪,不过……”她含笑看着他:“总不至于被殿下绑在自己房中就是了。”   “咳,本王这是在审犯人,知道么,审犯人。”蜀王心虚地转开目光,不敢看她:“小美人,你说,本王要如何惩罚你才好呢?”   “嗯……”顾楼兰装模作样得思考片刻,道:“罚小女子嫁入王府,为殿下你做牛做马如何?”   蜀王吓了一跳:“嫁入王府?!这是惩罚你还是惩罚我啊?娶了你,本王还有活路么?免了免了!”   顾楼兰语带幽怨:“在殿下心中,小女子就这般不堪么?”   知道她在演戏,蜀王没有接话,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本王想到要如何惩罚你了。”   顾楼兰一怔。   蜀王晃了晃手中羽毛,不怀好意地一笑,便伸手抓住了她的脚,为她除起鞋袜来。   “你、你要做什么?!”顾楼兰俏脸一红,有些慌了。   “嘿嘿,小美人莫怕,一会儿保管让你欲仙欲死。”他将手中羽毛转了转,慢慢地,慢慢地,向顾楼兰的脚心挠去。   羽毛触到脚心的一刹那,顾楼兰咬住了下唇,小脸涨得通红,浑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是想挣扎,无奈脚踝被绳子扎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见她如此,蜀王挠得更起劲了,羽毛不偏不倚的,尽往脚心最敏感处招呼去,一副经验十足的架势。   “蜀王殿下……”顾楼兰终于撑不住了,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你放开我!”   “求我啊,”比之顾楼兰急切,蜀王显得不慌不忙:“求本王,本王就放过你。”   “放开……我……否则我会……会让你后悔的……”顾楼兰浑身颤抖,只觉得脚心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来爬去,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折磨。   “呀,还嘴硬,”蜀王挠痒的动作停了停,见她眼角挂泪,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由得笑开了:“哈哈,瞧你那样子!”   泪眼婆娑间,只见蜀王笑得两眼弯弯,与印象中那萌倒她的一笑倒是重合起来了,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见她一脸委屈与愤怒,眼眸里早已没了平日的淡定,蜀王更加得意,转着羽毛又挠了下去。顾楼兰便又陷入了那无尽的折磨中去,直到她终于撑不住了。   “蜀王……司徒景明……你放开我……”   “我……我……求求你……放开我……”   “呜……司徒……景明……”   见她哭了,蜀王心中一软,也玩不下去了。随手将羽毛丢过一边,从怀里取出丝帕,为她拭泪:“好啦好啦,别哭了,跟你闹着玩了,不挠你了,好不好?”   顾楼兰咬着下唇,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不断往下掉着。   “喂,你别哭了,谁让你之前把我打伤了,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嘛。”蜀王最见不得人掉眼泪,尤其是女孩子。   “你欺负我……”顾楼兰嘤嘤地开口,眼中满是委屈与指控:“我讨厌你!”   “好吧好吧,讨厌就讨厌,别哭了啊,算我错了,还不行?”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安慰道。   “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啊,谁不知道我是坏人。”蜀王不甚在意地耸耸肩。   顾楼兰咬牙看着他,忽地眼中精光一闪,修长的双腿一缩一伸,正踢在蜀王腰上。   “你怎么——哎哟!”蜀王痛叫一声,身子失去平衡,便向顾楼兰压了过来。   顾楼兰侧身想要躲开,然而药性刚退,浑身无力,只动了一下,便被蜀王压个正着。   “你快起来!”顾楼兰又羞又急,剧烈挣扎着。   蜀王苦笑道:“小美人,你这一脚踢得可真够重的,八成还踢中了本王的什么穴道,本王动不了啦。”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踢中你的穴道。”蜀王的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顾楼兰感到浑身都热了起来。   “真的嘛,本王骗你做什么。”蜀王微微抬起了头,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说现在怎么办吧?要不本王叫人进来?”   “你!不许叫人!”要是被人进来看到这么一幕,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那就没办法了,”蜀王扬了扬眉:“不过呢,俗话说色能壮气,说不定你让我亲一下,我的力气就来了呢?”   “你……唔!”顾楼兰正要反抗,就感嘴唇覆上了一片温热,她心中一颤,一时忘记了反应。   见她瞪大了眼睛,蜀王也不敢玩得太过火,只是蜻蜓点水地吻一下,便离开了。他笑吟吟地道:“咦,好象有力气了嘛?”以肘撑床,就要直起身来。   “你吻过很多女孩子么?”顾楼兰忽低声道。   “什么?”蜀王一怔。   顾楼兰忽直起身来,脑袋重重撞上了蜀王的额头,就在他晕头转向之际,顾楼兰运劲崩断了身上绳索,五指飞快地将他身上大穴点了一遍,右手更是狠狠地握住了他的脖子。   “你、你怎么能动了?!”蜀王大惊失色:“吃下‘七步逍遥散’三日之内都提不起内力的。”   顾楼兰咬牙道:“只可惜,你这一百两金子一瓶的‘七步逍遥散’我打小便拿来当饭吃,若非你倒了一整瓶进去,又怎会迷得倒我。”见他一脸惊恐,顾楼兰狠狠地道:“蜀王殿下,你可算落到我手中了!”   最初的惊恐过去,蜀王轻哼一声,梗直了脖子:“要杀便杀,本王还会怕你不成?”   顾楼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真不怕我杀了你?”手中逐渐加劲。   蜀王一语不发,面上流露出倔强之色。   这样的神色……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啊……   顾楼兰一时楞了神。   是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太子卡住他的脖子,要置他于死地之时,他脸上露出的也是一样的神色。   眼见他眼睛通红,浑身发抖,不知是否想起了曾经的遭遇。而他额上的伤口,也在她这一撞下裂了开来,鲜血渐渐渗透了绷带。   一股莫名的柔情与怜惜自心底而生,她轻叹一声,渐渐松手。   她,又怎忍心如太子一般对待他呢。   见她松手,蜀王露出惊异之色:“你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她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他的话:“你说呢?”   不知蜀王想到了哪里去,眼光渐渐变得暧昧,顾楼兰面上一红,嗔道:“别胡思乱想,我才没有你那么龌龊!”   “哦……”他拖长了声音。   “今日之事……今日之事就算了,今后你再敢打什么鬼主意,就算你是亲王,我也一样能叫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我知道,”蜀王讥讽一笑:“你是顾戎轩的妹妹,对付一个蜀王,是易如反掌的事。”   捕捉到他眼中的戒备与疏离,顾楼兰心中蓦地一痛:适才哪怕打打闹闹,他再生气,也不曾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她……做错了什么么?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顾楼兰慢慢爬起身,穿好了鞋袜。   “喂,你要去哪里?”蜀王没好气地道:“屋外全是层层守卫,你出不去的。”   “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她淡淡地道,见蜀王还要说什么,她伸指封了他的哑穴,又将身上衣服弄得更乱了些,这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众侍卫的目光瞬间都集中过来。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以袖掩面,啜泣着走了出来。众侍卫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色,都忍着笑偏过了头,装作没有看到。   屋中的蜀王大张着嘴躺在床上,手脚以可笑的姿态僵直着。   你们这些吃闲饭的,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放那女人走了,本王养你们何用啊!   他在心中悲愤地呼喊着。    6 6、青楼逸事 ...   自从那日之后,顾楼兰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到蜀王司徒景明。   据说直到第二日,入内服侍的侍女们才发现了被点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蜀王殿下,于是一阵惊呼之后,蜀王府内鸡飞狗跳。有人为他究竟是何人所为,他却始终不肯说,并下令说谁再提及此事,就拖出去打板子。这件“蜀王离奇受伤”的案子就这样被压了下来。   如今正值三月,离司徒景明回京的最后期限还有七个月,他自然不急着回京。顾楼兰在蜀王府里住了十来日,见他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也就心安理得地住着。人家都不急,她自然更不急,反正兄长也有十年没见了,再迟几个月也不打紧。   那日之后又过了五天,年轻人才出现在她面前,据说是喝了太多加料的酒,又被蜀王府的侍卫丢得太远了,因此花了五日才走回来。   年轻人不似顾楼兰,对‘七步逍遥散’有免疫能力,直到现在,浑身内力还提不起来。顾楼兰让他在房中好生休息,自己换了身男装,就出了门。   蜀王府的侍卫看到她,个个露出暧昧之色。那日她从司徒景明房中衣冠不整地出来,很快全府都知道了此事,加上司徒景明也没有出面辟谣,于是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了蜀王殿下的女人,连带着李总管对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给顾小姐请安。”才出门,就遇上了李总管。   “早安,李总管,”顾楼兰打了个招呼,顺口问道:“你家殿下这几日在做什么呢?”   李总管嘿嘿一笑,神情却有些尴尬:“殿下前几日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说什么:就不信世上没有温柔的女子。非要到倚香楼去,这几日,大概都待在倚香楼吧。”   “倚香楼?”顾楼兰不解。   “小姐不知道么?”李总管殷勤解释道:“倚香楼便是陵州城内最大的青楼。”   “青楼?”顾楼兰眸色微冷:“你家殿下时常去那种地方么?”   见她面色不善,李总管自然要为司徒景明遮掩一番:“那……那也不是,殿下偶尔才去、偶尔才去……”   顾楼兰轻哼一声,抽出腰间的折扇,潇洒地打开一摇:“倚香楼在哪里?”   “在城南……”李总管下意识地回答,见她转身就走,他不由得怔住了:“这位大小姐不会要去倚香楼捉奸吧?”      “哟~这不是四公子嘛?”一踏入倚香楼,老鸨便迎了上来。   “香妈妈,今日生意如何啊?”司徒景明笑嘻嘻地道。   那香妈妈一抖丝帕,媚笑道:“有四公子撑腰,咱们这倚香楼自然是日进斗金了。”   司徒景明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那敢情好,过几日我谴人来收红利,你可得把帐给我做明白了。”   “哪儿的话,咱们就是坑谁,也不敢坑四公子啊。”香妈妈殷勤地道:“四公子今儿想点谁陪酒?只要公子开口,咱们芙蓉、玉凤、如花、双月四大花魁任您挑选。”   “免了免了,”司徒景明挥了挥手:“天天都是四大花魁,腻不腻啊?”   香妈妈满脸堆笑:“咱们楼里近来多了几个鞑剌美人,不知四公子有没有兴趣感受一下‘异域风情’?”   “哦?”司徒景明眼睛一亮:“有这等好事?你昨儿怎么不叫她们出来?”   香妈妈笑道:“前几日还未凋教好,怎敢拿出来献丑。”   “她们都会什么?”司徒景明大感兴趣。   “捶背、拿肩、按摩、歌舞……样样都精。”香妈妈自信满满:“四公子楼上请,咱们给你留了老地方。”   “香妈妈果然是明白人。”司徒景明满意一笑,也不用人带,自行上楼去了。   司徒景明显然是老主顾了,一路遇上的姑娘们都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主动向他打招呼,几乎没把其他客人嫉妒死。   司徒景明进了一间布置高雅精致的包厢,早有两名亭亭动人的少女过来为他斟茶倒酒,揉肩捏背。   司徒景明很自然地享受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汉中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一名少女一名给他捏着肩,一面轻声禀报道:“汉王殿下说,他六月会与王妃入京,让您提早出发去汉中,与他一道。”   司徒景明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   另一名少女为他捶着腿,亦低声道:“齐王殿下与楚王殿下已在准备皇帝陛下的贺礼,不日就会离开封地归京。”   “太子那边呢?”   “太子殿下那里,暂时没有异动。不过有传言说太子向陛下提议变动亲王的封地,增加殿下们的食邑。”   司徒景明冷笑道:“大皇兄何时变得如此好心了?莫不是看父皇近年来身子渐差,就急着为自己造势了?”   两名少女没敢接话。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司徒景明随手抛给两人几个金钱,提高了声音:“你们下去吧,今晚不用你们陪了。”   “谢殿下赏。”两名少女向他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门打开,一股浓厚的胭脂味首先扑了进来。司徒景明才皱了皱眉,就见一个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身姿摇曳地走了进来。粗壮的腰身将华丽的衣裳撑得紧绷起来,要命的是,那腰上不是赘肉,而是实打实的肌肉。   司徒景明愕然道:“你……香妈妈呢?鞑剌美人何在?”   但见那女人一步五颠地来到司徒景明身前,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用即便捏起来也仍显粗犷的声音道:“人家,就是香妈妈说的鞑剌美人啦~”   司徒景明眼珠子突了出来:“鞑剌……美人?”   “人家在鞑剌可是数一数二的美女,那时可有不少勇士向人家求婚呢!”鞑剌美人自豪地道。   司徒景明不着痕迹地向一旁挪了挪屁股,她一坐下来,他便闻到了一股羊骚味——也难怪她身上要用如此重的胭脂,原来是为了盖住这怪味:“你……你……你们那里,就你最美了么?”谁来救救他啊。   “人家的姐妹,都不及人家美呢~”美人硕大的眼睛抛了个媚眼过来:“香妈妈说你是身份尊贵的人,能伺候你,是人家的荣幸。”说着竟伸手过来要为司徒景明宽衣。   “且慢!”司徒景明急急喊停——鞑剌人都是这么直接的么?   “公子莫不是要人家先给自己脱?”鞑剌美人“妩媚”一笑,毫不扭捏地去解自己的衣扣。   “等一下!”司徒景明俊脸涨得通红:“本、本少爷突然想喝点酒,你给我去拿。”   “可是……”   “快去!”   “是,公子。”鞑剌美人停下手向他一福,转身出去了。   司徒景明急速喘着气,心跳却怎也平稳不下来。   美人美人,香妈妈莫不是吃错了药,竟敢拿这样的脸来瞎他的眼。   一把抓起茶盏,他想喝口茶压压惊,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来,胃中顿时一阵翻腾,想到她等会回来又要扒他的衣服,他更是浑身战栗。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额上顿时细汗一片,心如电转时,他一矮身,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钻到了床底。   他刚藏好,那双属于鞑剌美人的大脚便出现在门口。   “咦?那位公子呢?”鞑剌美人在屋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人影:“莫不是走了?”   “花花,花花啊~”香妈妈的声音由远及近:“妈妈让你伺候四公子,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香妈妈,四公子不见了。”   “哦?”香妈妈探头进来看了看,笑道:“不妨事,四公子向来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定是有急事离开了。正好楼下来了位公子,指名要鞑剌花魁,你在这里坐着,妈妈去领他上来。”   “知道了,香妈妈。”    7 7、所见略同 ...   “哟~好俊的公子哥啊,眼生得紧,是头一回来吧?”顾楼兰方踏入这满是脂粉味的地方,便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   “呃……咳,是、是啊,大娘你是这里的掌柜?”顾楼兰尽量放粗了嗓子。   妇人眼陡然一眯,眼中精光一闪,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那神情,仿佛看到了待宰的羔羊:“哎哟,公子说得不错,咱们是这里的……嘻嘻~掌柜,公子可以叫我香妈妈。”   “香妈妈。”顾楼兰从善如流。   香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公子眼光独到,咱们这里,可是陵州城最大的青楼,无论是姑娘的品质还是数量,都远胜其他青楼。呐,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伺候?温柔如水的?还是豪放大方的?又或者公子口味独特,想要美男子陪酒?”   顾楼兰面上微微一红,奇道:“你们这里……连男人都有?”   香妈妈得意道:“别说是男人,就是公子喜欢那不男不女的,妈妈我都能为你弄来。”   顾楼兰忍不住道:“你这里,当真什么样的都有?”有没有那个混蛋王爷司徒景明?   “不是妈妈我夸口,只要公子说得出来,咱们这里就一定能给您找到!”香妈妈拍着丰满到夸张的胸脯保证。   顾楼兰见她如此自满,便有意刁难:“若我想找外族的姑娘呢?”   “有~”香妈妈笑眯眯地道:“公子喜欢九契的,还是西氐的?便是南方鲛人国的姑娘,咱这倚香楼也不缺呐。”   听她提了一连串国名,就是不提鞑剌,顾楼兰心中便有数了:“若我想要鞑剌的姑娘呢?”   刹那间,香妈妈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没有?”顾楼兰似笑非笑。   “有,自然有,只不过……”香妈妈说到这里,心中暗自嘀咕起来。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怎地人人都指定了要鞑剌的姑娘?还都是这样年轻俊美的公子哥。莫非这世间重口味的男子越来越多了?   “只不过什么?”顾楼兰摇了摇扇子,学着司徒景明的口气潇洒笑道:“别告诉本公子,你的鞑剌姑娘还在路上。”   “这……自然不是,”香妈妈苦笑起来:“咱们楼子里倒真有个鞑剌姑娘,可是方才来了一位公子,已将她要了去,现在您让咱们上哪儿找去?”   顾楼兰摇着扇子,含笑不语。   香妈妈可说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了,对上这双眼睛,却不自主地感到心中有些发虚。她陪着笑,见顾楼兰没有点其他姑娘的意思,只好道:“那,公子且到堂内喝几杯茶少等片刻,咱们上楼去为您看看?或许……或许那位公子已经离去了也说不定。”   “也好,”顾楼兰笑着点点头,在一名少女的指引下走向厅堂,她一面走,一面留心着四周,看是否能发现某的的踪迹。   香妈妈急匆匆地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满面喜色地下来:“公子哟,您的运气真不赖,那位公子刚走,鞑剌的姑娘在楼上包厢里等着您呐,小翠、小翠,快送这位公子上去。”   引她入厅堂的少女应声过来,先向顾楼兰抛了个媚眼,这才腻声道:“公子请跟奴家来。”   还没从那个寒人的媚眼中回过神来,顾楼兰闻言呆呆地应了一声,就被她牵引着上楼去了。走到一半,她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挣开小翠的手,在下摆上擦了擦。   小翠在一处装点得十分雅致的包厢外停下了脚步,幽幽地看着她:“公子,到了。”   “多谢姑娘。”顾楼兰微笑作揖,风度十足。   目送她进房,小翠一脸的幽怨。   现在年轻俊俏的公子哥,都喜欢这么特殊的口味么?   顾楼兰轻轻推开门,只见装饰简洁而不失高雅的房间中,一个女子背对着她,支颐而坐。那凝滞如山岳的背影,厚重如深潭的气息,稳重如泰山的身躯……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了此女的非同一般。   “这位小姐……”心中警铃大作,她谨慎地开口。   美人翩然回头,带起三千如瀑青丝,嫣然一笑,露出满口饱满黄牙:“公子,你来了~”   这一刻,顾楼兰只感胃中的早饭都在翻腾汹涌着,她运起十成功力,也只能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她的眼睛,头一回失去了与人对视的勇气。她微低着头,察觉到鞑剌美人正迈着小碎步向她靠近。   “公子~你为何不看奴家?”美人以袖掩面,娇嗔道:“莫非是奴家的面容,入不得公子的眼?”虽是这么说,但美人的口气却是十分自信的。   “不……”顾楼兰挤出生平最完美的微笑:“姑娘是本公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美人破涕为笑,腰身跟着扭动着:“讨厌了啦,公子就会笑话人家~”   不、不行了……我快忍不住了……   顾楼兰按着胃,神情悲惨。   “嗯~公子,方才那位公子还没有碰人家就走了,人家的第一次,可就留给你了哦。”美人抛了个媚眼过来,下一句话,顿时让顾大小姐软了脚:“公子是要奴家先帮你脱呢,还是要奴家先脱自己的呢?”   顾楼兰顿时傻了眼——见过直接的,没见过这么直接的。   见她不说话,美人而又靠过来几步,身子一歪,便倾向她坏里。顾楼兰吓得横移一步,美人靠了个空,一个踉跄,正好坐入了椅子中。   “咳……姑娘,本公子突然很想喝酒,不知姑娘能否帮本公子拿一些来?”   “可是……”   “有劳姑娘了!”顾楼兰不由分说,便向她鞠了个躬。   鞑剌美人无法,只得一脸不满地出去了。   顾楼兰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窗,却发现窗外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她的轻功虽好,却自问无法做到登萍渡水。转过身,想要离开房间,却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公子,你还未告诉奴家,你喜欢喝什么酒呢?”   糟了,怎地如此快?!   顾楼兰心中一慌,不及考虑其他,一矮身,便钻入了床底。   才钻进去,就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一只软软的小手忽然捂了上来,一人沉声道:“噤声!”   这声音是……   “咦?公子,你到哪里去了?公子?”鞑剌美人惊奇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她跺了跺脚:“讨厌,怎么又不见了,妈妈,妈妈,这公子也不见了啦!”不依地走了出去。   待得房中声音消失,那人才慢慢松开了手,黑暗中,可以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眸。   “小美人,真是巧啊。”    8 8、尖锐冲突 ...   “顾小姐,为咱们的共同理想,干一杯吧。”河畔的酒楼里,司徒景明笑嘻嘻地举杯。   顾楼兰斜睨着他:“什么理想?”   “当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啦!”司徒景明大声笑道。   顾楼兰摇了摇头:“殿下这理想也太没有追求了,还有,殿下莫要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别人头上。”   司徒景明眨眼道:“我见顾小姐来逛青楼,也点了一样的姑娘,还当小姐是同道中人呢。”   “谁跟你是同道中人!”顾楼兰面上一热,嗔道:“堂堂亲王,出入这些风月场所,成什么样子?”   “好啦好啦,平日里有一个赵龙城时刻提点着我就够了,顾小姐也想做第二个赵龙城么?”司徒景明一脸不快:“要么小姐就留下陪我喝几杯,要么小姐便先行回去,且勿多说。”   好不容易有和他独处的机会,顾楼兰自然不会离开。于是司徒景明面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说起来,顾小姐,这几日在王府中,可还住得惯否?”   “有劳殿下挂心,”顾楼兰微微一笑:“殿下府中膳食器用都是顶好的,小女子便是想挑剔,怕也无从下手。”   “如此甚好,”司徒景明点了点头,主动邀约道:“明日本王要出城狩猎,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一道前往?”   狩猎,扰民,逛青楼……这个闲王能不能有出息一点啊?   顾楼兰秀眉微蹙,却仍是应道:“殿下有命,小女子怎敢不从?”   司徒景明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容也就多了:“那么明日一早,本王便让李福顺来唤小姐……”   “殿下,”顾楼兰忽道:“你我认识也有十来日了吧?”   “不错,”司徒景明诧异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顾楼兰笑道:“小女子与殿下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之后虽有些‘小误会’,但以殿下的宽广胸怀,自是不会计较的,是么?”   司徒景明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是不计较,就不知道你顾大小姐计较不计较?   “你我也算交手过一场,又‘志同道合’地逛过青楼,说是朋友,亦不为过吧?”   司徒景明垂下眼,掩过一抹深思:“可以这么说。”   “既是朋友,殿下以小姐相称,岂非太过见外了?”顾楼兰盈盈笑道:“殿下若不嫌弃,称小女子‘楼兰’便是。”   司徒景明笑道:“如此说来,楼兰也不该以殿下相称了,不若便呼本王‘四郎’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郎。”顾楼兰托起酒杯,目光若秋水盈盈,直望进了司徒景明眸子深处。   他却垂下了眼,避开她的目光,兀自笑道:“来,本王先干为尽。”说着仰起脖子,将杯中酒饮尽。   顾楼兰心中轻叹一声,也将杯中酒饮尽:“四郎,请。”   几杯酒下肚,司徒景明愈显热络,拉着她一个劲地介绍陵州的风土人情,话中提及自己历年来“胡作非为”之事,司徒景明难免得意洋洋,引以为豪。   顾楼兰却越听心中越是难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借此就能看穿他的内心。   十年时光里,是什么将从前纯善的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像这种欺市霸民、嚣张跋扈的行为,你为何能这样毫不在乎地说出来呢?莫非你心中早已泯灭了良知,自甘堕落,做一个万民厌弃的小霸王么?   是你变了,还是我根本未曾看透过你?   “……你是不知道,那日本王穿了州兵的服饰,带人冲进那个农家,自称自己是征兵的。结果将那家吓得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地求本王开恩,放过他们家唯一的儿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楼兰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楼兰?”司徒景明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怎地不笑?”   “你认为……这些事情很好笑?”顾楼兰冷冷地道。   “当然很好笑,本王最爱看别人惊恐无助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司徒景明似乎真觉得好笑了,抱着肚子笑倒在了桌上。   顾楼兰陡地握紧了手中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拍,上好的白瓷顿时化作粉末:“够了!不要再笑了!”   司徒景明愕然抬起头:“你怎么了?”   顾楼兰忍无可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拽过了整张桌子:“劳民伤财,只为一己之私,你觉得很好笑?纵兵伤人,只图自己开心,你觉得很好笑?陵州刺史每年因你要受皇帝陛下多少责斥,朝廷每年有多少大臣在弹劾你……这些你统统觉得很好笑是不是?你……司徒景明,你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真是——”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整整十年对你念念不忘!   “扶?”司徒景明缓缓拉下她的手,冷冷地道:“本王为何要人扶?你又想将本王扶到哪里去?够了,顾大小姐,你回去告诉你的兄长,告诉太子殿下,本王对他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大可不必千方百计地找人试探于我。他若是还不放心,尽管向父皇请旨,将本王贬到涯州做大都督便是!”袖袍一挥,将满桌酒菜拂落地上,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顾楼兰双脚一软,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呆滞,盯着菜汤淋漓的桌面。   这十年来的挂念,终究是一个笑话么?   方才他说话时,眼眸中流露出令人心颤的绝望与癫狂,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楚地感受到司徒景明对她的深深戒备与防范。他究竟在怕什么?在戒备什么?自己又怎会害他呢?   罢了……既是一拍两散,她还去想这些做什么?明日一早,她便收拾东西,和陆青弛回京去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要下楼,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惶急的厉啸,顾楼兰听出那是司徒景明的声音,心中一紧之下,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在窗台上一借力,她已乘风飘出老远,向声音传来处跃去。   司徒景明,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此刻已是深夜,河畔几乎见不到闲人。顾楼兰赶到时,司徒景明正在与一个持着细剑的黑衣人缠斗,但见他步伐混乱,身形狼狈,左手捂着右臂,显然已受了伤。   顾楼兰眼中一热,娇叱一声,身形如风,硬生生插入了战局,将黑衣人刺向司徒景明胸口的一剑挡了下来。   黑衣人见来了帮手,剑法丝毫不乱,连出三剑之后,趁顾楼兰后退时,足尖轻点,飘入了树林中,借夜色遁去了。   顾楼兰正待追上去,司徒景明已叫道:“不要追了!”   顾楼兰回过身,只见他左臂上鲜血淋漓而下,顺着指尖,滚入泥土中。顾楼兰暗恨自己的心疼,掏出丝帕,上前捂住了他的伤口:“你的伤……快回府传大夫医治吧。”   “无妨,”司徒景明神色淡然,浑然不似在生死边缘上走过一遭的人:“死不了。”   顾楼兰顿了顿足,急道:“不行,快随我回去!”   司徒景明满不在乎地一笑:“我说过死不了的,这种程度的伤,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习惯了。”   “你……”他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因为她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绝望与无助。   “顾小姐不是要与本王绝交了么?怎地又追了上来?”司徒景明望着她一笑。   顾楼兰忽然盯住了他,认真地道:“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不错。”   “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顾楼兰一本正经地道:“我现在要你回府处理伤口,你必须听我的。”   司徒景明愕然看了她半晌,耸了耸肩:“罢了,本王听你的便是。”    9 9、请君入瓮 ...   最终,司徒景明并未派人去请大夫,而是悄然回房,关上房门后,从橱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药箱,打开箱子,里边林林总总的全是各种内外伤药与五花八门的解药,有一些药,甚至连顾楼兰也没有见过。   见他费力地撕扯着衣袖,顾楼兰主动上前帮忙。将适才用来按住伤口的丝帕丢过一边,她轻轻扯开衣料,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在盆里沾了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起伤口来。   司徒景明默默看着她,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系列动作顾楼兰做得极是利索,司徒景明忍不住道:“你……时常给人处理伤口么?”   顾楼兰道:“小时候练功总是受伤,都是我自己处理伤口的。”   “哦……”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处理过伤口后,顾楼兰顺手将染血的丝帕丢开,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司徒景明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块丝帕上,歉然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丝帕。本王明日便着人送些上好的丝帕给你。”顿了顿,他又有些好奇:“顾小姐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丝帕么?”   顾楼兰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十年来都这么带着,习惯了。”   “这是何故?”司徒景明更加好奇。   “小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男孩……他受了委屈,从不在人前表露,却会在没人的时候难过。我备着两块丝帕,是希望有一天见到他哭泣时,能用这丝帕为他拭泪。”她直直地看着司徒景明,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一些端倪。   谁料他只是点了点头:“小姐将手帕带了十年,定是因为很喜欢这个男孩了。”   顾楼兰微叹一声,心中有些失望:“……大概是吧。”   “这个男孩真是幸运。”司徒景明突然感叹了一声。   顾楼兰没有出声,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司徒景明有些坐不住,便站起身来,换去了满是鲜血的外袍。顾楼兰默默看着他,待他重新坐下,她才问道:“适才你说,你从小到大,总是受伤?”   司徒景明故作轻松地道:“这些刺客大哥和本王是老朋友了,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们要来找本王交流感情的。”   顾楼兰的心猛地一揪:“既是如此,你为何出门却不带护卫?”   “带护卫?”司徒景明面色微苦:“我宁可这些刺客明目张胆地来找本王,也不要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没了脑袋。”   “你是堂堂的亲王,如何能招惹来这么多刺客?”顾楼兰一想到他这十年都在这样的危险中度过,心中便难受之极。   “自然是因为有人要我的性命,”司徒景明看她一眼,目光转开了:“顾小姐不是最清楚的么?”   顾楼兰柳眉一竖:“蜀王殿下,你最好说清楚些。小女子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害你的事,为何你话里话外,总是针对我而来?”   “顾小姐,本王并不想针对什么人,”司徒景明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与立场,小姐身为顾太傅之妹,就注定了你我之能做泛泛之交。小姐的确不曾害过本王,本王也并非不想与小姐倾心相交……这些日子,本王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小姐,所以只能避而不见。你我立场不同,便,只能缘尽于此了。”   “什么立场身份的,”顾楼兰面露疑色:“你我之间交情如何,与我兄长又有何干?”   司徒景明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此事天下皆知,小姐何必假作不明。也罢,小姐若是心有疑惑,不妨去问问令兄。”   “蜀王殿下,我虽不明就里,但却仍是那句话,我是我,家兄是家兄,家兄的立场,未必便是我的立场。”   司徒景明心中微微一动,却仍是道:“这句话,待小姐上京见过令兄再说不迟。”   顾楼兰认真地看着他:“不必了,我说过的话,决计不会收回。我与殿下相交,并非因为身份与立场,也非因为任何人的授意。我,只是想与你结交而已。”   司徒景明笑了,眼中却是波澜不兴:“与我结交?顾小姐,你告诉本王,本王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结交?这天下谁不知道本王贪酒好色、玩世不恭、不可救药?顾小姐这是看中了本王身上的哪一点,嗯?”   “不,”顾楼兰缓缓地道:“我相信真正的你,并不是这样的。原本我也同旁人一般误解了你,但今晚之后,我却有些明白了。”   司徒景明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明白了什么?”   “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定是曾经历过什么,你,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司徒景明轻哼一声:“说得好象你有多了解本王似的,你认识本王很久了吗?”   “是很久了……”顾楼兰苦笑。   久到你都记不得了呢。   “总之,本王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干。顾小姐若是觉得本王碍眼,本王这就遣人护送你上京。”   只怕……是你觉得我碍眼吧……   顾楼兰垂下眼,没有说话。   司徒景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道:“顾小姐,本王就实话说了吧,你那日在城外对付本王的手段,本王至今还心有余悸,你这樽大神,本王实在供不起啊!”   顾楼兰扑哧一笑,酝酿好的忧伤气氛被他一句话破坏殆尽。   见他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顾楼兰不由得想起他扮山贼被她捉弄时,他那笨拙狼狈的样子。这个王爷啊,就算会点功夫,只怕也是三脚猫吧。   “你想不想学武功?”她突兀地道。   司徒景明一怔:“学武功?”   “我看你也是有些武学基础的,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了。若你练出一身高绝武功,还有谁能伤得了你?”   司徒景明皱眉道:“王府里也养着一些武师,但他们身手平平,让本王找何人学去?”   顾楼兰嘴角上扬道:“眼前就有一位高手愿意教你武功,就看你愿不愿学了?”   司徒景明眼睛一亮:“高手何在?”   顾楼兰微笑不语。   “你是说你自己?”司徒景明愕然。   “怎么?我不像高手?”顾楼兰扬起了眉,气场十足。   “不,我是说,你为何要教我武功?”司徒景明按了按臂上伤口,皱眉问道。   “你莫管为什么,只问你敢不敢学。”   司徒景明心中尚有疑虑,闻言扬眉道:“这有何不敢,只要你到时候别藏私就成!”   “不过,教你武功,我有两个条件。”   “哼,果然有条件,说来听听。”司徒景明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   顾楼兰无视他戒备的神情,淡然笑道:“第一,练武须持之以恒,从明日起,你每天必须抽出三个时辰来习武,你可做得到?”   “三个时辰?!”司徒景明的脸垮了一半,但见她眼中隐隐透出些轻视来,不由得又挺直了脖子:“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她狡黠一笑:“你既随我学武,便该拜我为师才是。”   “什么?拜你为师?!”司徒景明一脸的不情愿:“你看起来比本王还小,本王怎能拜你为师?”   “我比你大了一岁零五个月,”顾楼兰一本正经地道:“你不想拜师也可以,但我教你武功,好歹也是你的半师,习武之时,你必须完全听我的话,不得有违。”   “这……”   “怎么?做不到?”顾楼兰摇头道:“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你又怎可能学到真本事。”   “好罢,我答应便是,但你可不许滥用权利,无理取闹。”司徒景明不情不愿地道。   “你尽管放心便是。”顾楼兰嫣然一笑,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握之中。   司徒景明心中虽觉不妥,却一时没有头绪,只捂着手臂在哪里发呆。   顾楼兰察觉有异,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无妨,只是有点发热。”司徒景明动了动受伤的手臂,浑然不在意地道:“你且先说说看,明日要教我些什么?”    10 10、各有所思 ...   顾楼兰看着床上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的司徒景明,心中很是无奈。   事实证明,那刺客的剑上是抹了药的,只是这药并非毒药,却能悄无声息地腐蚀血肉。因为不是毒,所以包扎伤口时顾楼兰竟也没有察觉,后来司徒景明的伤口实在热得难受了,拆开来看时,才发觉伤口竟已腐蚀得隐约可以看见骨头了。   重新处理好伤口后,司徒景明却发起高烧来。   这个王爷,还真是多灾多难!   顾楼兰轻叹一声,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虽然烧得高了些,却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先前酒喝多了,又到河边吹风,接着又受了惊吓,还受了伤……几番折腾下来,便是铁人也要撑不住了。   握着他的手,悄悄给他输着内力,为他排毒。很快,司徒景明额上见汗,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顾楼兰舒了口气,停止输送内力,却并未放开他的手。   十年来,头一回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顾楼兰心中百味陈杂。   十年前见他时,他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成熟,那时他们虽站在一起,却仿佛离得很远很远。这十年里,他便如同她的梦魇,始终伴随她成长。想象中的他,机敏、聪慧、高贵、完美……虽一直停留在梦中,却始终是供她仰望的。   十年后见他,却是与梦中全然不同的形象——纨绔、任性、胡闹……却出忽意料地亲切。当她知道那位被她戏耍了一遭的“山大王”正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时,失望的同时,却隐约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已不再是高居云端的影子,而是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儿。   虽说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令她失望,但至少,他还不算无可救药。   正如她所言,司徒景明今年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真的性子恶劣,只要有人耐心地教导,也不是不可以改邪归正的。   而她,恰恰就是那个有耐心的人。   今日她套得他答应随她习武,待得她耐心调-教,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下来,保管这蜀王殿下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她正在这里美滋滋地想象着,床上的司徒景明突然动了动。   “不要……”   他嘴唇颤动着,吐出两个字。   “什么?”顾楼兰忙凑近了他。   “不要……杀我……”他眉头紧锁,额上汗越出越多:“我……我不想……死……”   顾楼兰一时怔住了。   “皇兄……大皇兄……不要杀我……太子哥哥……”他浑身都开始发颤。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偏心……”他呜咽着。   “殿下、殿下?”顾楼兰伸袖为他拭着汗。   “太子哥哥……求求你……不要……”司徒景明眼角渗出了泪珠:“不要伤害五弟……”   “殿下?景明……”发现泪只是越拭越多,顾楼兰心如刀绞,终是忍不住将他搂进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头。   司徒景明将脸埋进她怀里,很快,汗水与泪水便将她胸前浸透。而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手轻抚着他的黑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景明终于平静下来,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顾楼兰低头审视着他,抚摩他头发的手顿了顿,慢慢游移到他脸上,轻轻摩挲着。   究竟是什么,使得堂堂亲王成日活在死亡的恐惧中,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结合十年前那惊险的一幕,顾楼兰心中渐渐有了头绪。   太子。   司徒景明的梦魇,定与十年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有关。   指尖缓缓落到他唇角,顾楼兰凝视着他苍白的俊颜,一时间,仿佛痴了一般。   没有关系,景明,就算你这十年来一直生活在难以平复的噩梦中,从今以后,你却再也不必害怕了。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你,我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帝,都休想再动你分毫。   她的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这一刻,仿佛怀中少年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   我会保护着你,所以,请不要再疏远我。      司徒景明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自打母亲过世,他便再也不曾感受过如此的温暖——这样烫人心窝的温暖,直让他想永远如此沉睡下去,再也不愿起来面对残酷的世态炎凉。   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缠绕一夜的臊热已然退去,他慢慢睁开眼,就看到顾楼兰歪着身子伏在床边,清丽的面容疲惫而安详,长长的青丝披散下来,仿佛一匹黑珍珠光泽的绸缎将她包裹着,绸缎中,是美得惊心动魄的睡美人。   她在这里待了一夜么?司徒景明微微蹙起眉。   依稀记得他昨日受伤回来,伤口上似乎还带了什么毒,接着他便不省人事了。   昏迷中,脑海中闪过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都是他平日里万万不愿提及,也不愿意去想的。可是后来,这些噩梦都在一片温暖中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安宁。   这份温暖……会是因为她么?   坐起身,他细细审视着着眼前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很精致的脸,每一处五官都在它最应该在的地方,既不能多一分,亦不能少一分。这张脸上,曾有过娇柔、有过调侃、有过狡黠、有过愤怒……但此刻,却只有宁静。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直觉地感觉到危险,不是可以取他性命的危险,却是比这更加可怕的万劫不复。   他疏远她,防备她,刺激她……可她却像是铁了心要搅入他的生活,无论他如何作为,就是不肯远离。   真是糟糕……他苦笑,越来越下不去决心针对她了。   再这样下去,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心中警铃大作,却仿佛被蛊惑了,手已不由自主地探向她红润的俏脸。   “嗯……”她鼻端轻轻发出一下满意的哼哼,转了下头,又重新陷入沉睡。   他猛然惊觉,触电似地缩回手,弹身下了床。   不行,这个女人实在太危险了,他应该赶紧远离才是明智之举。   他紧了紧衣襟,来不及穿上外袍,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11 11、自强不息 ...   第十一章自强不息   事实证明,蜀王殿下的恢复能力极强,哪怕昨天少了块肉,第二天也照样活蹦乱跳,精神头比熬夜后的顾大小姐还要好。   当然,到底还是掉了块肉,活动不便,第二日的狩猎行程只得被迫取消,顾楼兰的“调-教计划”因此得以顺利实施。   一大早就缩在王府校场中,歪在太师椅上看侍卫摔跤的司徒景明被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顾楼兰吓了一跳。   “顾小姐,你、你这是……”看着她手中厚厚一叠纸,司徒景明心惊胆战。   顾楼兰面带微笑,气定神闲:“殿下莫不是忘记了昨天说的话?”   “话?什么……话?”司徒景明面色微便,似乎想起了什么。   “殿下说要拜我为师,从今往后任我差遣,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司徒景明眼都直了,气急败坏地道:“胡说!本王明明是说向你学武,凡事听你安排,何曾说过要拜你为师,做牛做——”做到一半,他终于反应过来,气呼呼地住口不言。   “原来殿下都记得嘛,”顾楼兰抿嘴轻笑:“既然殿下记得了,那便好办了。”   “你……你想做什么?”司徒景明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狂响,警告自己迅速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方是上策。   “我且问殿下一句,殿下的话,作不作准?”   司徒景明转了转眼珠子,很想矢口否认,但这校场上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又怎好反悔:“自然作准。”   “很好!”顾楼兰笑吟吟地晃了晃手中那叠纸:“我对殿下的要求,全都写在这里了。”   司徒景明顿时软了脚,颤声道:“这、这么多?!”   “殿下何不过目一番,”顾楼兰的目光仿佛恶狼看着口中的猎物:“个别条款,也不是不可以协商的。”   司徒景明颤巍巍地接过,目光迅速在四周瞄了瞄,咳嗽一声,假仙道:“本王与顾小姐有要事商议,尔等,先行退下。“   待侍卫们退去,司徒景明翻看着那叠纸,才看了几个字,脸白了:“学琴、下棋、练字、作画?本王……本王记得自己是来学武的吧?”   顾楼兰一副“早知你会如此问”的样子,拍了拍手,赶车小哥陆青弛抱着一大堆物仕走了进来。顾楼兰先取过瑶琴,纤指轻拨,几道内劲随琴音而生,将远处的大石击得粉碎。在司徒景明惊骇的目光下,她又拈了几枚黑白子,随手一挥,棋子纷纷钉入木桩中,仿佛这木桩是豆腐做的。她随即又抓起未沾墨水的毛笔,凌空挥洒几下,沙地上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这……这……”司徒景明早已看直了眼。   “琴棋书画,皆是武艺。”顾楼兰一派高人风范:“殿下可要学?”   “要、要!”司徒景明猛点头:“学了之后,本王也能如你一般厉害?”   “只要殿下持之以恒,自能化腐朽为神奇。”顾楼兰微笑着放下笔。   “但是这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一可强身,一可养性。出色的武功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持,而修习内功,关键便在于心性。”顾楼兰轻飘飘地出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却将太师椅足足震出了丈许远,椅腿在沙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司徒景明眼睛大亮,乐颠颠地跑回来,一脸的羡慕:“这便是强大的内力能做到的?”   “我只用了一成功力,”顾楼兰道:“内力高强者,可以开碑裂石,百步之外,置人于死地。”   “我要学我要学!”司徒景明只差背后拖条大尾巴晃来晃去了:“不过既是学武,为何还要读书?”   顾楼兰正色道:“殿下学问如何?”   司徒景明有些尴尬地道:“唔……从前在弘文馆学了些……但都不大记得了。”   “高深的武学大多出自秘籍之中,殿下若是认字不全,又或者对其中某些深奥的语句一知半解,那练功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死。”   司徒景明瞪大了眼:“当真……当真如此厉害?”   顾楼兰点头道:“自然不会欺骗殿下。”   “本王……本王信你便是,”司徒景明咽了口口水,终究是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想占据了上风:“顾小姐总不会害本王。”   顾楼兰轻柔一笑:“殿下明白就好。”   “唔……敢问小姐,这最后写的‘待定’……是何含义?”   顾楼兰理所当然地道:“待得殿下做到了纸上了要求,自然要增加一些安排,让殿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司徒景明顿时感到颈后凉嗖嗖的。   “既然殿下没有异议,咱们这便到书房去吧,今日要读的,是《论语》。”顾楼兰的笑容纯真而无害。   心中默念一百遍“每个高手都是从知识分子成长起来的”,司徒景明斗志十足地跟着顾楼兰去了。   陆青弛捧着琴棋书画目送他们远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笑了起来。   “这进去容易出来难,蜀王殿下如今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第一天,司徒景明耐着性子读满了三个时辰的《论语》,被之乎者也绕得晕头转向的同时,自以为朝着高手的方向迈了一大步。   第二天,在书房里等着他的,依旧是《论语》。   第三天,第四天……还是《论语》。   到了第五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去找顾楼兰理论时,顾楼兰正在房中弹琴。琴声清雅动听,激得满屋子能动的东西都在天魔乱舞,吓得司徒景明缩在门口,半步也不敢迈进。好不容易等到她弹完收工,这才悠悠问道:“殿下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司徒景明忍气吞声,乖乖地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他终于不必读论语了,这回在书房里等着他的,是《孟子》。   在读《孟子》的第七天,司徒景明再次按捺不住,想让顾楼兰放他几天假休息休息。转遍了全府,他终于在后花园里找到了顾楼兰。这一回,她在下棋。   后花园的青石棋坪上,顾楼兰一脸悠闲地自弈着。   “殿下的书读完了?”将一颗白子放在棋坪上,顾楼兰抬了抬眉,问道。   “没有……”司徒景明的目光落在那颗没入石坪的棋子上,明智地答道。   第二天,他又换了课本,改读《易经》了。   在“见龙在田”、“利涉大川”中纠结了十天,他终于崩溃了,抓起书就要一扯两半时,却见陆青弛翩然走了进来,手中还捧了一个卷轴。   “这是我家小姐偶得的一幅字,说是要送给殿下。”陆青弛淡淡地笑着。   打开卷轴,上面开阔睥睨、纵横交错地写了几个字:   岁煞南,宜杀生、宜动土。   哇,好福利啊,杀了还顺带有得埋……   司徒景明打了个寒噤,拾起差点牺牲掉的《易经》乖乖读了起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送走了《易经》,又迎来了《大学》。   当司徒景明渐渐由一个恶少蜕化成为一个有点学问的恶少时,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了。   那夜,月黑风高。   他趁着顾楼兰外出,借酒壮胆,翻墙离开了蜀王府,直奔倚香楼而去。   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12 12、胆大包天 ...   “哟~这不是四公子么?”香妈妈端着笑脸迎了上来:“一月没见四公子,楼里的姑娘们可想念得紧呐。”   终于脱出牢笼,司徒景明迅速恢复了其天下第一纨绔的嘴脸,大袖一挥,道:“香妈妈,将四大花魁都给本王请出来,今日本王不醉不归!”   香妈妈一脸谄媚的笑容:“是、是,四公子楼上请!小翠、小翠啊~快去将芙蓉、玉凤、如花、双月她们找来,快去啊!”   小翠应了一声,匆匆离去。香妈妈则亲自引他上楼。   “这几日本王在府中有要事,也不及派人来查你的帐,今日既然来了,你便将帐本呈上来让本王过目。”司徒景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是,四公子,帐本早已备后,就等四公子来查了。”香妈妈笑眯眯地为他打开了包厢的门,仍是那两个少女进来服侍他坐下。   “汉王殿下传信来说,回京之日临近,请四公子尽快动身前往汉中,与他汇合。”待香妈妈离去,一名少女低声禀报道。   “我知道了。”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心中大为意动。   原本想在封地多逍遥一段时日再前往汉中,谁料半路杀出个顾大小姐,将他的生活弄得惨绝人寰,如今他自是恨不得尽快离开这令人痛苦的地方了。   过几日便上路吧,他这样决定。   “京城那边,皇帝陛下已经准了太子殿下的要求,要将齐王殿下改封为吴王,楚王殿下改封为越王,汉王殿下改封为秦王。”另一名少女道。   司徒景明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奇道:“本王呢?”   少女低下头道:“据说皇帝陛下本想将四公子改封在鲁,却因为收到了许多弹劾四公子的奏书,大发雷霆,便打消了改封的念头。”   “鲁地……”司徒景明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无非是将西边改到了东边,又有何区别?也好,他想封,本王还懒得挪窝呢!”   两名少女齐齐垂下头,司徒景明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退下吧,记得传信给汉王,说本王不日便会启程。”   “是。”两人向他一福,退出了包厢。   环佩声响起,香妈妈托着高高的帐本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四名精心打扮的丽人,正是这倚香楼压轴的四大花魁。   但见这芙蓉自信,玉凤高雅,如花摄魂,双月妩媚,随便放哪一个出去,都能让天下的男子打破了头。这样的四位美人,却被倚香楼一并收了来,可见香妈妈手段不凡。   四位美人一进门,不必香妈妈吩咐,便主动上前缠住了司徒景明,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显然早已服侍惯了。   面对这四大美人,司徒景明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反倒是一眼便注意到了香妈妈面上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香妈妈?”   香妈妈将帐本放在他手旁的几上,摇头道:“妈妈我原以为四公子已是少有的美男子,谁料今日竟又见到个比四公子还要俊美的少年。更古怪的是,那少年公子带了两名男子来,只要了一间房,却没有点任何姑娘,莫非当咱们这青楼是客栈不成?”   司徒景明失笑道:“这世间有古怪嗜好的大有其人,只要他肯付钱,香妈妈管他是来招妓还是来开房的。”   “四公子说得是。”香妈妈也笑了起来:“这个月的帐本都在这里了,请四公子过目。”   司徒景明“唔”了一声,拿起一本帐本,翻看起来。他看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却能随口点出帐本中的错处。很快,几本帐本都被翻完,司徒景明舒了口气,将帐本放回去,笑道:“香妈妈的帐,果然做得认真。本月共盈余九万三千两白银,按照约定,本王要取去五万三千两,不过看在妈妈如此尽心打理,这零头的三千两,便算是赏你的罢。”   香妈妈喜道:“多谢四公子!”   司徒景明挥了挥手:“好了,正事也办完了,你下去罢,留她们在此伺候便可。”   “是。”香妈妈向他一福,丢给四位美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带上房门出去了。   司徒景明向椅背上一靠,立时便有人乖巧地为他揉起太阳穴。   这“高手”的日子果真不是人过的,还是这样寻花问柳来得自在啊。不过如果有高强的武功傍身,再这样左拥芙蓉,右抱玉凤,怀揽如花,嘴亲双月……何愁不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说到亲嘴……不知怎么地,他就想起了顾楼兰。   像这种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豪爽,时而小气,时而高压,时而粗暴的女人……他还真是吃不消。果然女人什么的,还是性格单纯点比较好,像他……咳咳,总之,顾大小姐这种复杂的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话是这么说,但思想是种喜欢红杏出墙的东西,他越是不愿想顾楼兰,顾楼兰的身影便越是阴魂不散。   刚才说到亲嘴……唔……好象某个晚上自己将顾大小姐绑回房中调戏时,是曾在她美妙的小嘴上亲过那么一下。话说那可是他的初吻呐,现在想想,怎么都觉得亏。   什么?你说本王成日里寻花问柳,初吻早已不知丢到哪个角落旮旯里去了?   笑话!本王对女人又没有兴趣,就算成日出入烟花之地,那也是来享受按摩服务的,犯不着把本王珍贵的初吻献出去吧?什、什么?你说四大花魁?既然是享受,当然要找美女才觉得赏心悦目嘛,像鞑剌美人那种,本王不纯粹找瞎么?   至于顾楼兰……相信本王,那绝对是个意外,意外中的意外,谁让那小美人的嘴唇看起来很甜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就尝了尝。   其实……除了有点软,有点甜之外,她的嘴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说不定,别人的嘴唇也是如此呢……   这样想着,他顺手抬起为他捶腿的如花的下巴,指尖不由自主地便划到了她的嘴唇上。   就在如花美人俏脸通红,他浑浑噩噩地将她当作顾大小姐想再亲芳泽时,隔壁陡然传来的声音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青弛,你说的可是真的?!”    13 13、不明就里 ...   这个声音,虽然带着他不熟悉的震惊,却是他无比熟悉的。   如花见他脸色大变,不由奇道:“四公子,您怎么了?”   “嘘,噤声!”司徒景明瞪她一眼,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四位美人对望一眼,虽然神情幽怨,却仍乖乖应了。   待四人关上门,司徒景明迅速蹿前几步,将耳朵贴到了墙上,果然隔壁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先前他没有听错,那声音,果然是顾楼兰的!   好你个顾大小姐,前几天读到“食色性也”,结果被你教训一通说什么君子当洁身自好,远离烟花之地。现在被本王抓到你自己也来逛青楼,我看你如何辩解!   激愤之下,蜀王殿下全然忘了自己是偷跑出府,行踪见不得光,竟盘算起如何找顾大小姐对质了。   恍惚间,隔壁又说了一句话,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你说太子要取蜀王性命?”   “是,小姐,你这些年都在山中,不知如今的形式。”这声音属于那位赶车小哥……好象……好像是叫陆青弛的:“当今太子殿下儒雅风流、处事稳重,是个朝臣们交口称赞的合格太子,惟独在对待其他皇子上,显得太过无情了。”   “同是亲子,皇帝陛下安能坐视不管?”   “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宠溺与纵容是天下皆知的,甚至……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太子殿下一句话,便让四位皇子未成年便不得不离京之国。便是在京之时,皇子们饱受欺凌,皇帝陛下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下岂有如此偏心的父亲!”顾楼兰愤怒的声音令司徒景明心中一暖。   “小姐大概不知道,非但是蜀王,其他亲王亦被太子视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难怪……”顾楼兰的声音轻了下来,似在自言自语:“难怪他说自小到大,他总是受伤,又时常遭到刺杀……”   “小姐的兄长官居太子太傅,深得太子与陛下的信任,也难怪蜀王殿下始终对小姐心存戒备。”   这一回,顾楼兰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师傅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师傅?顾楼兰的师傅也来了?司徒景明心中一凛,耳朵更是竖得老高。   只听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道:“为师此来,是要将此物交与你。”   “这是……”顾楼兰惊讶道:“龙牙令牌?!师傅,您这是——”   “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这十年来,你跟随为师学文习武,一直表现出色。你天赋奇高,无论是诗文礼乐还是弓马武艺,都有青出于蓝之势。更难得的是,你心性沉稳而不张扬,运筹帷幄,谋而后定,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龙师。”   一路听下来,司徒景明先是乍舌不已,暗道这武林高手还真要样样精通,顾楼兰果真没有骗他,听到后来,他心中不由起了疑惑。   这龙师,又是什么东西?   只听顾楼兰道:“可是,师傅,兰儿年岁尚小,且太子尚未登基……”   听到“太子”二字,司徒景明心中顿时一跳:这顾大小姐,果然与太子有莫大的关系!   “兰儿,你可还记得前任龙师之事?”   “师傅曾说过,前任龙师十几年前便已身故,其身上的龙牙令牌,也因此失去了踪迹。”   “你记性倒是不错,”顾楼兰师傅的话里不无赞赏道:“这龙牙令牌本有两枚,一枚在龙师身上,另一枚则由龙师的同门保管,将来交给下任龙师。十三年前,前任龙师,也就是你的师叔身故,龙牙令牌失踪,为师虽握有令牌,却不能号令里龙牙。照理说,整个里龙牙应处于停滞的状态才是。”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很沉重:“可是不久之前,为师无意中发现,这些年来,始终有人以令牌号令里龙牙正常运作,而这事,竟足足瞒了为师十几年。”   顾楼兰惊讶道:“师傅是说,龙牙令落入了旁人手中?”   “能成功主掌里龙牙,光靠龙牙令,是远远不够的。为师怀疑,那人接掌里龙牙,是出自你师叔的授意。”   司徒景明清晰地听到了吸气声:“龙师的人选,历来只能由师傅这一脉决定,师叔这么做,岂非坏了先辈们定下的规矩?!”   那人叹了口气:“为师担心的正是这点。若她当真不顾规矩,将龙牙令交与外人,那么离社稷崩坏、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那么师傅此刻将龙牙令交给兰儿……”   “如今形势紧迫,为师要你提前接掌里龙牙,与那人抗衡。里龙牙的属下,向来认令不认人,你插进一脚,也能打乱那人的图谋。你也不必担心身单力薄,为师这一脉留下了一些暗桩,是历代龙师也不知道的,从今以后,他们便会听命于你。”   “多谢师傅,兰儿明白了。”顾楼兰郑重地道。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切记小心,莫要打草惊蛇了。”那人切切嘱咐。   司徒景明没有听到顾楼兰说话,想是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那人道:“你留在陵州,却要小心那蜀王,为师瞧他,并不像简单之人。”   “师傅是说……”   “总之你小心为上,为师这便回青城山了。”   顾楼兰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失望:“师傅这么快就要走了?”   “多耽无益。青弛,你也算我的半个弟子,今后兰儿的安危,就全交到你手中了。”   “是,散人,青弛明白。”陆青弛利落地应道。   那人“嗯”了一声,司徒景明便听到了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心中一动,轻轻移步到门边,听得脚步声过去了,这才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傍着两个白衣人正向楼下走去,那较矮的白衣人,看身形,正是顾楼兰。而那较高的白衣人,从司徒景明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背影与满头的银发。   待得三人下了楼,司徒景明这才合上房门,屋内明亮的烛光清楚地照出他满脸的疑惑。   龙师,里龙牙,天下……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顾楼兰啊顾楼兰,看来你比本王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司徒景明故意在王府外多留了一个时辰,这才又翻墙回到了府中。甫一进门,他便吓了一跳。   只见那书房的书案后,一脸悠闲地翻看着他的“课本”的那人,不是顾楼兰还有谁?   他这里还惊魂未定,顾楼兰已抬头向他看来,似笑非笑地道:“殿下,这一晚上,你到哪里逍遥去了?”    14 14、凉风有信 ...   “我……本王……”司徒景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嗫嚅了一阵,硬着头皮道:“本王见今晚月色正好,不由诗兴大发,便到后花园喝酒赏月去了。”   “哦?”顾楼兰笑意盈盈:“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兴致,倒也有几分文人骚客的风雅。”   司徒景明讪讪一笑:“顾小姐过奖、过奖了……”   “殿下赏了一晚的月,可有什么体会没有?”顾楼兰纤指轻弹着手中书册,似笑非笑地问道。   “唔,正所谓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本王对月感怀,不由心中伤感……”   “殿下,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该还是春天吧?”顾楼兰笑吟吟地提醒道。   司徒景明眨巴眨巴眼:“正所谓凉风有信,春月无边,本王对月……”   顾楼兰抬起手,制止了他那无边无际的胡扯:“既然殿下觉得春月无边,又感触良多,不若以春月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什么?赋诗?!”司徒景明顿时傻了眼:“要我赋诗,还不如诗来赋我!”   这家伙倒也有自知之明。   顾楼兰暗笑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殿下读了几日《诗经》,我还以为殿下早已成竹在胸,这才到后花园吟风弄月一番。”   “本王……本王就是天才儿童,也不可能读几天《诗经》就出口成章吧?”这女人是不是对他期望太高了?   “原来殿下也知道成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顾楼兰面色一沉:“那殿下为何还要半途而废?”   “我……”司徒景明目瞪口呆了一阵,想起这几日受的苦,不由得犯了性子:“本王原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你逼本王读这读那,成日里都说些大道理,本王看你根本就不想教本王武功!”   “读书是为养性,若殿下不读书修身,纵使学了武功,也只是用来欺压良民,我又岂能任你堕落下去。”   “本王将来如何,与你顾小姐无关吧?”司徒景明一脸不快。   “殿下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半个师傅,更不要忘了,你曾答应过听我的话。”顾楼兰不紧不慢地道。   “我……”   “殿下若要做那无信小人,我自然无法。然而凡事不可半途而废,我既答应要将殿下调-教成高手,便万万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她手中内力一催,轻轻巧巧地将手中书册化作飞灰。   司徒景明心中一寒,却又有些羡慕她身怀绝技。   顾楼兰看着他,幽幽一叹:“殿下当真想学武艺,明日便到校场寻我罢。但你要答应我,每天仍要抽出两个时辰读书。”